
左手是蜷著的,手掌朝向自己,看起來挺費力維持著,是她最放鬆的姿態。右手登山杖尾插著幾片葉子,有綠的黃的、橘色和咖啡色的,她喜歡低頭就可以看見落葉串燒。
「這個石頭長得很像小精靈張開嘴巴耶!」她說著在步道裡的發現,因為她一直專注在地面而能看見的這些奇幻小事。
左腳輕輕擺盪著向前,是一個華麗的半圓形弧度,向前揮灑。右腳在後頭泥濘留下一個深深的腳掌印,這是她經過之後唯一留在步道上的。
她的左腳很叛逆,所以常常需要被教訓。她與左腳的默契來自溝通,這是在步道上最常聽見她的一種脾氣宣洩。「這邊很滑你要站穩喔;你可不可以再過去一點點就好;你怎麼踏在這邊啦我要你去那裡的!」這些都不是我們對她的指令,而是她在和自己的左腳溝通。
跌倒的時候要讓包包先著地以減輕撞擊,她驕傲地說自己是受過專業的跌倒訓練。十二個小時的山徑上一共跌倒了五次,靠著自己站起來才會發現膝蓋跪著是最好使力的。她坐著緩緩將身體撐起、右腳單膝跪地,身體回復到前傾,再藉著攙扶可靠的石頭和岩壁讓自己重新站立。如果在下坡,就乾脆坐著往下滑呀滑地,滑幾階很快就到了。她笑說比起每一步都花十秒鐘規劃、又冒著或跌落或滑倒的風險踩踏一步一步,這樣溜下去好玩又舒服多了。

二〇二二年四月十七日,是我陪她的第一天,長路計畫來到了第四階段。北勢溪古道2.8公里,對我來說理應是個不到一小時的悠閒漫步,對她而言卻比我們多了十至十二倍。除了時間之外,還有專注力、精神消耗,甚至那些微小的重心轉移、看似日常的階梯,她都必須屏住呼吸、用盡身體她能控制的,精準的執行,穩穩地、小心翼翼又大膽地,不論成功或是失敗。
當左腳啟動時,她無法明確地告訴我們她的踏點,因為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她所想的;而右腳啟動時,左腳在後面則是一顆不定時炸彈,隨時有可能失控。「好人上天堂,壞人下地獄」她向我說著患肢垂直移動的基本概念,但她明白那不是在步道上可以總是遵守著的準則。
她,是小璞,2018年4月14日,一如往常在練習倒立時卻突然間腦出血,在加護病房奮鬥14天之後———左半身癱瘓。在那之前,她是一個鋼管舞老師、一個環遊世界的背包客。
那天下午,我問了小璞,「在整趟長路開始之前,你有什麼期待和害怕嗎?」
「我期待自己能每天都完成預定的目標,我害怕讓大家等太久。」

陪走的夥伴們都是做足了心理準備才來的,所以我們已經預料到會耗費的時間和心力了。但是小璞仍說著幾天前的那場大雨,在崩山坑古道的那一個下午。因為對她來說這十幾個小時是激烈地運動,她不斷地流汗,而攝影團隊的夥伴則是在淒風苦雨中不斷地咬著牙發抖,等待著小璞向前的每一步。
小璞在我們 D 小隊離開前找我聊天,她感謝我一整天的陪走、指導。
每個人的帶領方式不同、每個人的觀察和注重的環節也不同。
「妳的身體狀況我不可能比妳自己了解,所以妳要記得多聽自己身體的聲音。要學會休息,才能讓妳走得更快更遠。」
小璞說著自己2027年的目標,我相信她總有一天會在西班牙的步道上,因為她是一個很努力實踐者。
Buen Camino!

#長路計畫 總召 盛嘉禾 Jia-he Shen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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